【Parksborn】明天 (下)
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，天色也变得阴沉，彼得忧心哈利会着凉，捧抱着厚厚的毛绒毯来到卧房。
走近才发现，哈利的脸色有抹不自然的嫣红，还泛着颗颗粒粒的汗珠。
彼得摸了摸哈利的脸颊，果然很烫。
他紧张地拨通私人医生的电话，又照着医生的吩咐为哈利掖紧毯子，润湿手帕轻覆额头。
他焦虑地坐在床边，等待医生赶来，床上哈利眉头紧锁，像是正在做着噩梦，不安地呢喃着“父亲”。
看着哈利不可传递的痛苦挣扎，彼得才体会到什么叫生命脆弱如悬在绳，他缓缓握住了青年紧攥床单的手。
好在医生很快就到了，“哈利还好吗？雨太大了我是一路跑来的。”说着，也顾不得浑身湿透的难受，便赶紧为哈利打针喂药。
两人折腾了很久，才叫哈利睡得安稳些，医生轻拍神情低落的彼得，声音里同样透露着难过，“不要太自责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是哈利的免疫力......又变差了。”
彼得在床头守了哈利一夜，快天亮时才沉沉睡去。
揉揉眼睛再次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，却见哈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，彼得脸微微一红，“早上好，奥斯本先生。”
“谢天谢地，我的右手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。”
彼得这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握着哈利，面红耳赤地松开手，“抱，抱歉。”
第一次，哈利对彼得露出笑容，“谢谢你。”
这也是一个月以来，彼得头一回听哈利说出感谢的话，不是冷言冷语，不是轻视斜睨，而是真心的道谢，他不好意思地揉揉自己乱蓬蓬的头发，“不用这么客气，都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看哈利只是笑，彼得又习惯性地没话找话，“哈，哈哈，下了好几天的雨，终于要放晴了。这么好的天气难道不应该出去溜达溜达补补钙什么的吗？”
“好”，出乎意料地，哈利微微一颔首，“麻烦你了。”
彼得推着哈利在庭院里慢慢绕圈，头顶厚厚的云层还未散尽，沉沉地压在低空，仿佛触手可及。
“我想，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，彼得。”
哈利的心绪也是久违的平静安和，树影斑驳，正好有一缕微光打在他脸上，让他看起来更精神了点，“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变成了现在这副坏脾气。”
“或许是因为有的时候，当愿望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，它就变成了绝望。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？”
“唔，大概在半年前我的叔叔本被抢匪枪击，我，梅姨，还有我的小妹妹路伊莎在医院驻守到深夜，最后手术室的门被打开，医生走过来对我们摇摇头……说他们已经尽力了的时候。”
“不过再绝望，只要咬牙挺下去，就一定还有希望”，彼得句尾高高上扬，“你也是，奥斯本先生。”
“你还是叫我哈利吧，每次你说奥斯本先生，我都有种你是在喊我父亲的错觉。”
再次光临奥斯本宅院的旧友和医生都对彼得表示了高度赞扬，“哈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。”
彼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，“哈利本来脾气也不坏，他就是……偶尔心情不好。”
于是不再心情不好的哈利和彼得相处地愈发融洽起来。
彼得带哈利散心的地点扩充到了附近的公园，他陪哈利一起重温了所有喜爱的电影和音乐，夜晚的时候，他还会拿过来一本书给哈利念故事。
等到秋天，他已经开始多给哈利一个甜甜的晚安吻。
这一切是那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。
深秋的庭院里，飘落的枫叶飞舞在灿烂的阳光里，空气中的尘埃都点点可辨。
彼得为哈利盖上自己的薄外衣，在他身边席地而坐，然后为两人斟上香甜的咖啡，抿上一大口，溢美感叹，“看这满园的枫树叶啊，还有凉凉的微风，还有浓浓的咖啡，还能有比这更棒的体验吗？”
“那是因为你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惬意”，哈利怀念般地笑起来，“巴黎新桥站旁的太子广场，塞纳河畔的咖啡馆，美味的咖啡配牛角面包……我曾经去过一次，天气好的话你还可以去河边散步……”
“那还等什么？我再陪你去一次？不不不，是那你陪我去领略一次？！”
哈利静默许久，却最终摇了摇头，“不，彼得，我不想抹杀以前那个我在那里留存下的回忆”，那个尚还健康的我。
我们看过的爱情故事太多了，但生活远比故事来得钝重沉痛。
任何神明都阻挡不了哈利病情的恶化，当然爱神也不能。
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，逆转录严重到了哈利只能卧床的程度，他枕着靠枕，金发垂落，提出了他在静耗生命的时日里做下的决定，“彼得，我准备不日就去瑞士……结束我的生命……我要恳求你，陪我同去。”
刹时冰凉，彼得几乎沥血。
“你看，我已经没有起身的力气了，往后我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，直到有一天，完全变成我父亲临终时那样，形容可怖，面目可憎。”
哈利喘息着说出让彼得疼痛的话，“我不能忍受如果将来有一天，你有一点点的懊悔和埋怨。我也舍不得，我们的感情在痛苦的琐碎中不断被消磨殆尽。”
“我不会的！你知道我绝对不会的！哈利，我会一直陪着你，对你好的！”
“以后的事，谁说的准呢。”哈利吃力地抬手，想揉揉彼得的额发，却被躲开，“对不起，彼得。但是对我来说，今天就结束要好过任何明天。”
“可我想你好好活着，哪怕只多一天！”
“很抱歉，我想的刚好相反。彼得，你不知道我现在每天睁开眼，看到比前一天又更糟糕了一点的自己，是多么希望这一天能快点结束……我是不会好起来了的，彼得，我只想能体面一点地离开。”
“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待关心在乎你的人？” 彼得愤怒地嘶吼，“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？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！”
“我也很喜欢你，彼得，我爱你。”哈利深吸口气，语调微颤。
“可是你没有见过以前的我。”
“以前的我，肆意张扬，有可以骄傲的一切资本，不像现在，只能一天天衰弱下去，除了祈求你的爱和怜悯别无他法。”
彼得，我可以继续拥有的生命太短了，短得已经等不到见证那些遥远的词语，沧海桑田，黄泉碧落。
可你的未来却很广阔。
“不要哭，彼得，我喜欢看你笑。”
哈利轻轻擦去彼得夺眶而出的眼泪，自己却不自觉地跟着流下泪来。
其实彼得心里很清楚，他该尊重哈利的选择，该放手的。
爱过，然后放开爱，这或许都是人生重要的修行。
但人类都是自私贪婪，又胆小懦弱的，哈利是这样，彼得又何尝不是。
“或许你的决定是对的，但请原谅我没有办法答应你的请求。”
离开的时候彼得不敢回头，他甚至不敢低下头，因为眼泪会不断地掉下来。
回到家中，彼得蜷缩在床角恫哭不止。
他把自己埋在被窝里，不吃不喝不睡，只是流泪和发呆。
强硬地把他拽起，梅姨心疼地轻抚他颤抖的背脊，这孩子就从来没这么伤心过。
“我以为……我以为我能说服他改变主意的。”
“彼得，我们不能替任何人做决定。”
“可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，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。”
“去爱他，去陪着他。”梅姨给了彼得一个鼓励的拥抱，“他现在，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，彼得。”
“过来，靠近我一些。”
瑞士，哈利躺在洁白的床铺上，向赶来的彼得展开双臂。
在彼得的怀抱中，他沉沉地阖上眼。
窗外，秋天最后的那片树叶也飘落下来，白日将尽。
等到冬天来临的时候，彼得接过老管家递来的机票，飞往哈利记忆中最迷人的城市，巴黎。
哈利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帖，坐在石板路街旁的露天咖啡馆，可爱的招待微笑着走上来交给彼得一个信封。
拆开信封，里面哈利的信并不冗长，但一字一句读来还是花了彼得很久的力气。
『亲爱的彼得，
如果你听从了我的安排，那你现在应该正在塞纳河畔品尝着浓郁香醇的香草拿铁，读着我写给你的这封信。
有些话，当着你的面我就没有办法说出口了，因为你会激动得叨叨不休打断我，你也知道你一定会的。
我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，法国也是隆冬了吧？
答应我最后一个无理的请求好吗？这个冬天，你的外套不要借给别人，肩膀也不要借给别人。
等过了这个冬天，就不要太思念我了。
虽然我会为此难过一下的，但我更希望你能从此不再伤心。
我留给你的钱，足够你有一个光明的开始，但可不够你湖吃海喝一辈子的，所以不要拒绝我。
我能给你的爱情很小，而你能去到的世界很大。
人生只有一次，每一个明天都不可复制。彼得，你要用力地去爱，去感受。
我会一直在这里，看你认真地去走今后的每一步人生路。
爱你的，哈利。』
不，我才不想念你，因为你从未真的离开我。
就算你已经不在我身边，可我们一起拥有过的过去将永远陪伴我。
我没能让你活下来。
你却令我成为了更好的人。
对不起，谢谢你。
